男女主角分别是窦昭魏廷瑜的武侠仙侠小说《九重紫全文小说窦昭魏廷瑜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窦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舅...
《九重紫全文小说窦昭魏廷瑜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
“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
“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
“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舅舅难过地低下了头,道:“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你说就是。”舅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嫁进门的时候,谷秋才五岁……我们新婚之夜,她非要和我睡,说喜欢我这个姐姐……我把她带到了十六岁,又亲自把她送嫁到窦家,她是我的姑子,可更像我的闺女……她的事,你不用和我商量,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决不会多说一句话。”
“晓蛾!”舅舅感激地握了舅母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们是夫妻,”舅母耳朵通红,“说这些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了炕上,把窦昭抱坐在她的膝上,哄着窦昭,“表姐们都去睡午觉了,你也睡个午觉好不好?睡了午觉,下午才能有精神和表姐们玩。你想不想和表姐她们玩?”
窦昭一直在等舅舅回来。
现在舅舅有话对舅母说,她如果装睡,舅舅和舅母说起来话肯定更无所顾忌。
窦昭轻轻点头,打了个哈欠。
舅母帮她脱了外面的小袄,拉了床被子裹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然后叫了自己贴身的丫鬟给舅舅倒了热茶,吩咐她:“我和老爷有话要说,你在外面看着点。”
丫鬟应声而去。
舅舅和舅母并肩坐在炕上,道:“我想把寿姑接到我们家长住。”
闭着眼睛的窦昭耳朵一动。
舅母没有任何异议,道:“寿姑来了,正好和璋如做个伴。”
舅舅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沉吟道:“你上次说,寿姑和田姐姐家的儿子订了亲,可有信物?”
“有。”舅母一面拍着窦昭,一面道,“是田姐姐出嫁时陪嫁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
“谷秋刚走,窦家应该还没得来及收拾她的东西。”舅舅低声道,“谷秋的东西一向是由俞嬷嬷打点的,你这就派个体己的丫鬟悄悄去找俞嬷嬷,把寿姑的订亲信物拿在手里。”
舅母虽然一愣,但什么也没有问,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了一番。
舅舅解释道:“如今谷秋去了,寿姑和魏家的婚事又没正式下聘,只怕到时候会有些波折。我看那窦世英就是个二百五,女人多看他几眼,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说起父亲,舅舅有些激动,“他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指望他为寿姑作主,还不如指望他早点死!他死了,我们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寿姑的事……”
“你小声点!”舅母忙道,“小心吵醒了孩子。”
舅舅探过头来看了眼窦昭,见她闭着眼睛,松了口气,语气渐缓:“若是以后寿姑能找个好人家,这件事不提也罢。若是没有合适的,有这信物在手,魏家想反悔,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窦昭眼睛涩涩的。
母亲去世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是无教戒之人,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
舅舅,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
母亲和婆婆交换信物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梦中,所以没有在意。实际上,上一世她出嫁前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什么信物,是新婚之夜,魏廷瑜拿了一块玉佩和一对手镯,说是当年两家的订亲信物。她还以为是父亲交给魏家的。
难道上一世,这玉镯是在舅舅手中不成?
她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
耳边传来舅舅带着几分歉意的声音:“晓蛾,我想除了那三十亩祭田,把其他的祖产都……卖了!”
“啊!”舅母惊呼,“为,为什么要卖祖产?”
窦昭也吓了一大跳,眯了眼睛窥视舅舅。
舅舅垂着眼睑,轻声道:“晓蛾,你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自从嫁给我,不但要伺候瘫痪在床的婆婆,抚养年幼的小姑,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农忙时节,还要到田里去巡田……里里外外,全都靠你……我心里都记得……原想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为你挣副凤冠霞帔,让你也能眉扬吐气一回……可谷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唯一的妹妹也不顾……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舅母急急地道,眼睛都红了,“你待我很好,我知道,我生了璋如之后,我娘怕你嫌弃我,特意托人从江南买了个漂亮小姑娘让你带回来,你说养不起,怎么也不肯要……”
舅舅有种谎言被戳穿后的狼狈,强硬地道:“是养不起嘛!”
舅母开怀地笑,温顺地附和着舅舅:“是,是养不起。”眼泪却籁籁地落下来。
窦昭的眼泪也差点落下来。
秀雅俊逸的舅舅站在中年发福的舅母身边,不像夫妻,倒像姐弟,而且还是年龄相差至少五岁的姐弟。
可舅舅却始终没有忘本,始终记得舅母的好,从不愿意让舅母伤心。
“说这些做什么!碧如她们再怎么也是我的亲骨肉。”舅舅不自在地道,丢了个帕子给舅母,“快把眼泪擦擦。”
舅母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舅舅就道:“我想进京打点打点,想办法谋个实缺。到时候我们带了寿姑去任上。”说到这里,舅舅的语气有些苦涩,“不过,我算了算,就是卖了祖上的那几亩田只怕也不够……你能不能,”舅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又羞又愧的神色,看也不敢看舅母一眼,“把你的陪嫁借给我……我手头一活了,就立刻还给你……”
“你说什么呢!”舅母嗔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当初爹娘给我那么多陪嫁,不就是想我们过得好?只要我们过得好,这陪嫁就尽其所长了,有什么花不得的?若你遇到这样的大事还不跟我开口,我反觉得你和我不是一条心呢!”
窦昭哭了起来。
“寿姑,寿姑,你怎么了?”舅母慌张把她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窦昭趴在舅母的肩头,渲泄般地大哭了起来。
上一世,母亲去世,舅舅无力对抗窦家,忍着悲痛去参加了会试,然后拿着舅母的陪嫁谋了个实缺,想带她去任上,她却当着窦家的人咬了舅母一口,还嚷着不和舅母走……舅舅为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对不起舅母了,若是谋了实缺却不上任,舅舅会因此丢官,那就更对不起为了舅舅付出那么多的舅母了……而且赵家的产业都卖了,不走也不行。
是谁?
是谁教唆着她咬的舅母?
她虽然丧母,但父亲和祖父均健在,她如果激烈地表示不愿意去舅舅家,舅舅也无可奈何。
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反抗,等于是狠狠地扇了舅舅和舅母一巴掌!
窦昭直起身子,停止了哭泣,挂满泪珠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她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
舅舅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羊脂玉手镯,他交给舅母收好:“……谷秋七七之后我就启程,你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等我那边一有了消息,你就借口接寿姑去家里住几天,然后带了她一起去任上。等她及笄,我们再把她送回窦家出嫁。”又道,“岳母和舅兄那里,你先别声张。临走之前去看看他们,等我们安定下来再给老人家写封信赔个不是。”
舅母没有任何的迟疑:“我这两天就开始安排家里的事。”
守在门外的丫鬟重重地咳了一声,高声道:“三爷、六爷!”
舅母低声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寿姑的。”
舅舅微微颔首,撩帘而出。
舅母帮窦昭梳头,笑道:“寿姑,以后跟着舅母好不好?”
她表情舒展,语气中透着几分快活,看得出来,对于舅舅的安排,她不仅没有芥蒂,而且还很高兴。
舅母,是个很好的女子!
窦昭眉眼弯弯,笑得甜蜜如糖。
舅母亲了她一口。
赵璋如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寿姑,寿姑,我发现你们家桂花树下有窝蚂蚁,我们去看蚂蚁搬东西。”
赵碧如稳重地走了进来,拦着妹妹:“姑姑不在了,你不要乱跑。寿姑还要去灵堂前给姑姑上香。”
赵璋如不懂这些,眨着大眼睛问母亲:“姑姑去哪里了?”
舅母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伤感地道:“姑姑去了南海。”
“哦!”赵璋如会意,“原来姑姑是去看菩萨了。”
赵碧如别过脸去。
舅母把窦昭放在了地上,柔声嘱咐她:“和姐姐们去院子里玩会吧!”
“快点,快点!”赵璋如牵了窦昭的手就朝外跑。
※
今天的时间没控制好,回来晚了,非常的抱歉。
亲戚都聚在家里,只能明天改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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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窦世榜来了,父亲亲自去将他迎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筐桔子。因都是家里人,母亲和丁姨奶奶没有回避。大家见过礼,窦世榜指了指桔子,笑着对祖父道:“是大哥送回来的,我特意拿了点您尝尝。”然后从小筐里掏了个桔子递给窦昭:“寿姑,吃桔子。”
窦昭人还有些呆滞。
母亲戳了戳她。
她喃喃地说了声“多谢”。
窦世榜笑着摸了摸窦昭的头。
祖父就道:“上炕坐吧!我这里有慎行送的大红袍。”
丁姨奶奶立刻转身去了旁边的小茶房沏茶去了。
窦世榜也不客气,上炕盘腿坐在了祖父的对面。
窦昭拿着桔子,安静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眨也不眨地盯着窦世榜。
十年前就已经过世的三伯父,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眼前,还叫她吃桔子!
想她在田庄里的时候,三伯父隔段时间就会去探望祖母,每次去,都会给她带点小玩意,或是时新的帕子,或是漂亮的头花,或是稀罕的吃食,有一次,还送了她一对无锡泥娃娃。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穿着红色描金的小袄,笑眯眯地作着揖,把田庄里的小孩都羡慕得不得了。她把那对娃娃摆放在窗台上,直到她十二岁离开田庄,那对娃娃才被收到箱笼里,随着她从定县到京都,留在了济宁侯府。
那些日子,三伯父的每次到来都如同照在她身上的一缕阳光,让她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她从来不曾忘记。
窦昭的视线有些模糊,听见窦世榜笑道:“……大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兰哥儿前些日子来信,说入秋到现在,大哥已经犯了三次心绞痛。只因河工未完,不敢有所懈怠。大哥来信,说等过了这些日子,他就准备辞官回家,和小叔一起潜心研究易经。”
祖父哈哈大笑,道:“仕途虽荣,案牍亦苦。谁让他要做官的!”说着,笑容渐薄,正色地道,“他这心绞痛一日比一日厉害,可请大夫看过?”
“江南名医都请遍了。”窦正榜道,“可大家都没有什么良方。只是一味的让静养。大哥是那歇得住的人吗……”
窦昭在一旁听着,思绪却已飘远。
大伯父叫窦世样,是大伯祖的长子。比父亲大三十九岁,比祖父小四岁。他和祖父一样,从小跟着曾伯祖读书,和祖父说是叔侄,实际上情同手足。窦昭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去世。说是为了修河道,累死在了扬州府任知府的任上,事迹还写在祠堂的青石碑上。建武四年,江南发大水,很多河堤都被冲垮了,只有大伯父在任时修的那段河堤安然无恙。大伯父的政绩被重新翻了出来,皇上为此下特圣嘉奖了大伯父。
兰哥儿是大伯父四十三岁上才得的独子,二十一岁就考中了举人,之后却屡试不第。皇上念着大伯父功劳,恩荫他为句容县主薄。他来京都谢恩的时候,在京都的窦氏族人纷纷为他接风洗尘。窦昭因为继母的缘故和窦家的人不近,只派人送了贺礼。
自己要不要提醒三伯父一声呢?
可她说的话三伯父会听吗?
窦昭犹豫着。
丁姨奶奶领着两个丫鬟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母亲把她放到了地上,帮着丁姨奶奶上茶、摆放点心。
窦世榜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赞了声“好茶”,然后感慨:“这可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啊!”
慎行是窦昭的二伯父窦世棋的字,是窦世样的胞弟,比窦世样小八岁,比窦世榜大四岁。他二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之后一直在外做官,在江西布政使的位置上致的仕。
窦昭只听说过这个人,根本就没见过——她在真定的时候,他在外做官;他致仕回乡,她已经嫁到了京都。
大红袍产自武夷,听三伯父这口气,他现在应该在福建为官。
祖父听了哈哈大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关键是个‘靠’,怎比得上你?我们可都指望着你吃饭呢!”
窦家在外做官的多,为了科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贤贤书”的人更多。
窦世榜管着东、西两窦的庶务。
他闻言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表情讪然。
窦昭记起来了。
三伯父不仅和二伯父、四伯父、五伯父一起参加过乡试,还和六伯父、父亲、大堂兄窦文昌、二堂兄窦玉昌、三堂兄窦秀昌、四堂兄窦荣昌一起参加过乡试……好像一直都没能中。
父亲见状端起了茶盅,迭声道:“喝茶,喝茶!”又高声吩咐母亲,“三哥难得来一趟。你去跟灶上人说一声,做几个下酒的小菜,我陪爹爹和三哥喝两杯。”
“不用了,不用了。”窦世榜看了父亲一眼,笑道,“大哥让我给小叔带了几句话。天色不早了,我传了话就要回去了。”又道,“快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那也不耽搁这会功夫。”祖父笑道,父亲却拉了母亲,“既然三哥有话和爹爹说,那我们就先回屋了。”也不管母亲的惊讶,推搡着母亲出了鹤寿堂,“三哥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母亲释然,又许久没见到父亲了,望着父亲的眼神柔得像藤蔓:“那好。妾身回去服侍相公早些歇了吧!”
“好,好,好。”父亲应着,回头朝着鹤寿堂望了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窦昭顺着父亲的眼光望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积雪在月色下闪烁着清冷的碎芒,祖父书房里桔色的灯光显得格外的温暖。
窦昭狐疑。
母亲却一无所觉,一路上和父亲说说笑笑地回了上房。
有个两鬓斑白的仆妇迎了上来,行着福礼喊着“七爷”、“七奶奶”。
她的样子很严肃,眼神却很温和。
窦昭一看就心生好感。
母亲把她交给了那妇人:“俞妈妈,今天你带着寿姑歇在暖阁吧!”
俞妈妈微笑着应“是”。
父亲奇道:“寿姑的乳娘呢?”
“她受了风寒。”母亲说着,径直往屋里去,“我怕她过了病气给寿姑。”
父亲只得跟上。
一行人进了厅堂。
父亲和母亲往内室去,俞妈妈抱着窦昭往内室后面的暖阁去。
她还没有等到那个女人,怎能就这样离开母亲!
“娘亲,娘亲!”她在俞妈妈怀里扭着身子。
“四小姐,莫哭,莫哭!”俞妈妈哄着她,回快了脚步,“俞妈妈陪着你玩翻绳,好不好?”
父亲犹豫道:“要不,今天就让寿姑和我们一起睡吧!”
“这……”母亲目光幽怨地望着父亲。
父亲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吩咐俞妈妈:“把寿姑抱过来吧!”
俞妈妈迟疑着,瞥了母亲一眼,见母亲咬着嘴唇没说话,笑道:“七爷一路风尘辛苦了……”
“让你抱过来就抱过来!”父亲不悦。
俞妈妈不再踌躇,把窦昭交给了母亲。
父亲却接手把窦昭抱进了内室。
丫鬟们端了热水、帕子进来服侍梳洗。
母亲服侍着父亲,父亲却逗着窦昭,窦昭紧紧地粘着母亲,乱哄哄的,却有种异样的温馨和热闹,窦昭心里满足又欢快。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窦昭拉着母亲的衣襟躺在父母的中间。
母亲支肘托腮,轻声软语地和父亲说着话:“你还是住在静安寺旁边的胡同吗?保山有没有和你一起?”手越过窦昭,轻轻地抚着父亲的手臂,大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肚兜在灯光下鲜艳明丽,雪白丰盈掩不住地露出大半个山峦来,看得窦昭面红耳赤,忙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母亲,我知道小别胜新婚,我不应该破坏你的好事,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等我帮你把那个女人赶跑了我就走……
父亲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声,道:“快点睡吧!明天清早父亲还要考我呢!”说着,翻了个身。
母亲的手落空了。
她嘟了嘟嘴。
父亲发出轻轻的鼾声。
屋子里更是寂静。
母亲躺了下来,轻轻地拧了拧窦昭的小鼻子,悄声道:“你这个小坏蛋!”
这样的母亲,真实而不失天真烂漫,惹得窦昭差点笑出声来。
有丫鬟脚步凌乱地跑了进来,隔着帐子禀道:“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过来了,说老太爷找七爷有要紧的事,让七爷立马就过去。”
母亲愕然。
睡着了的父亲却骨碌就爬了起来,道:“你说什么?老太爷让我现在就过去?”声音紧绷。
丫鬟应了声“是”。
父亲迟疑了片刻。
母亲道:“那你快过去吧!说不定是与大伯父让三伯父带的话有关系……”一面说,一面坐了起来。
“是啊,是啊!”父亲喃喃地道,掀起被子披衣就下了床,也不理会母亲在身后喊着让他加件衣裳,匆匆跟着丁姨奶奶去了鹤寿堂。
俞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低声道:“七奶奶,您看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还是不要了吧!”母亲患得患失地道,“万一说的是朝廷上的事就不好了……不还有丁姨奶奶吗?到时候我去问她就是了。”
窦昭心中疑影重重。
丁姨奶奶从进门到离开都垂着头,没有正眼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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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目送六伯母离开,心里却想着五伯父请假的事。
五伯父是吏部侍郎,他请假,会向谁请?
当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兼师座的曾贻芬了。
哈!
窦昭忍不住笑起来。
不知道王行宜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赶回京都向同是他师座的曾贻芬解释一下为什么五伯父要请假?
妥娘看着窦昭莫明其妙地就笑了起来,诧异地喊了一声“小姐”。
“没事,没事。”窦昭笑得更欢快了,她摇着采菽的胳膊,“采菽,我要回家,我要见爹爹!”
“可六太太吩咐过了,等她回来再送您回府。”采菽很为难。
窦昭不管,一个劲地要回去。
她现在还是孩子,吵闹任性都是正常的。
采菽没有办法,只好叫了个小丫鬟去请纪氏示下。
纪氏在花厅。
她望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二太夫人,又望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兰哥儿、大嫂和二嫂,心情有些微妙。
而二太太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窦世枢、窦世样、三太太、窦世横和纪氏,却心中充满了愤怒。
说什么商量,老三、老五、老六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早商量好了,她们这三房却是赶鸭子上架,之前根本不知道二太夫人把他们叫过来是为什么,怎么商量?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可就这样为被迫为西府收拾残局,她却怒意难消。如果她反对,以老五的心性,只怕早就有一大堆道理在那里等着她,她说得过老五吗?一个不慎,还可能给众人留下她趋利避害、不敢担当的印象,她是窦府的宗妇,以后在窦家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二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脸色苍白,眼睛浮肿,表情却很平静。
这个做了十几年宗妇,现在又死了丈夫、孩子还小的孀居妇人有自己的打算。
叔伯兄弟里,老五窦世枢的前程最好,兰哥儿以后还要靠这位五叔帮衬,他们是万万不能和窦世枢翻脸的。
大爷在世时,在江南任官多年,他们颇有些积蓄,不说这些,就算东府分一半的财产给寿姑,其他的六房平分留下的一半,节省些,也足以够他们过两、三代人了,何必为了钱闹得不好看。
只要有人,还怕没有钱!
不过二房的儿子最多,如果自己提出来六房共摊,只怕二房会不答应。
好在她现在卸下了宗妇的责任,这些事也就不用自己出头了。
大太太紧紧地抿着嘴。
二太太怨念丛生。
早知这样,她当初就不应该听二太夫人的话跟着丈夫去任了。
为了让儿子们能好好读书,又怕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她把四个儿子全都留在了真定。如今除了长子窦文冒跟着老五在京都读书、历练,次子窦玉昌、三子窦秀昌还有从兄弟中排行第五的四子窦广昌则在家中族学里上学。文昌已过而立之年,却还只是个秀才;玉昌书读得虽好,但比起两个叔叔窦世横、窦世英却又差了很多;秀昌就不用说了,早早的成了亲,儿子倒是生了好几个,可读起书来还不如自己的儿子芝哥儿;广昌也就比秀昌强得一点点……
想到这些,她把心一横,笑道:“四弟怎么说?”
窦家的四老爷窦世杼在举人的功名上止步不前,前几年终于断了金榜提名的念头,经窦世枢的推荐,在就藩信阳的皇长子信阳王府上做了名长史,听说很得信阳王的喜欢,前两年举家搬到了信阳。
窦世枢听着,犹豫半晌,从衣袖中掏出封信来示意丫鬟递给二太太:“这是四哥给我的回信,我原先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没拿出来……”
二太太在心里把窦世枢骂了一百遍。
信阳离京都千里之遥,我口一开你就能拿出老四的信……你若不是早有预谋,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大厅里!
心里却明白,大势已去!
老四早就和老五串通一气……
她不用看信,已经知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但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信。
果然,窦世杼不仅同意窦世枢对东府的财产分配,而且还建议寿姑的嫁妆由六家平摊。
二太太索性把信给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着嘴角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二太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就听见大太太笑道:“四叔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看就照着四叔说的办好了。这并不是哪一家一房的事,这关系到五伯父的前程,窦家的兴衰。”
“我先前没把四哥的信拿出来,就是怕两位嫂嫂误会。”窦世枢听着忙笑道,“这件事认真说起来,都是我没有处理好,才会有今天的局面。两位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既然是我决定的,就由我来担着吧?总不能把大家都拖下水。”
二太太还要说什么,二太夫人已笑道:“这件事,他先和我商量过,我也是同意的。你们就不要再争了,就这样决定了。”二太夫人拍了板,吩咐柳妈妈:“你去跟窦管事说一声,让他把西府的老太爷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商量。”又对窦世榜道,“你一向管着两家的庶务,这几天就抽空把帐目整理整理,到时候赵家来人,也好商量着到底把哪些产业划到寿姑的名下。”
窦世榜忙站起身来恭谨地应“是”。
请纪氏示下的小丫鬟看了这等阵势,哪里还敢凑上前去,跑回去只说没办法奏到六太太跟前去。采菽只好不停地哄着窦昭。
正好柳嬷嬷出来传话,见状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采菽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柳妈妈。
柳嬷嬷是二太夫人贴身的老仆,就是窦世枢,也要给她几分面子。若是平时,她关心地问过几句也就算了,决不会把事揽到自己身上去的。可想到刚才花厅里发生的一切,以她对窦家五爷的了解,只要是窦五爷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西府的这位四小姐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也就骤然间直线上升,到了一个让人不能不重视的地步。
她不禁笑道:“我奉了太夫人之命,正要请窦管事往西府走一趟。不如让窦管事送你们过去,你们给六太太留个口讯就是了。骨肉至亲,哪有不想念的?也不怪四小姐吵着非要回去不可。”
有了柳嬷嬷的话,采菽胆子也大起来,叮嘱了身边的小丫鬟几句,和妥娘一起陪着窦昭回了西府。
高升正指使着小厮在搬窦世英的箱笼。
见窦昭回来了,忙上前行礼。
窦昭问他:“我爹爹呢?”
高兴笑道:“七爷去了栖霞院。”
窦昭转身想走,略一思忖,让海棠陪着采菽,自己带着妥娘去了栖霞院。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趾高气扬地站在院子里指使着丫鬟、婆子端茶倒水的庞氏。
窦昭绕道往窦世英的书房去。
栖霞院后院的角门,斜对着窦世英的书房。
角门虚掩着,无人看守。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栖霞院的后院。
栖霞院后院种着几株木兰,花开的时候,灿若霞锦,所以这院子才取名栖霞院。
窦昭在内室后面的暖阁里听父亲和王映雪说话。
“……我只是个平凡普通的男子,自私地想过得快活一点,想把从前的事都忘记,”说话的是父亲,“可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谷秋是怎么死的,心里像刀扎一样难受……映雪,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王映雪愣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映雪,难道你还不明白?”窦世英神色复杂地望着王映雪,喃喃地道,“如果我们在一起,除了名分,其他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暖阁里的窦昭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叫做重新开始?
什么叫除了名份,其他的什么也给不了?
一个女人,你愿意给她一个名份,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她再也听不下去,气呼呼地从暖阁里出来,径直去了栖霞院的前院。
庞氏像壁虎似的,正趴在窗棂上偷听,她的丫鬟在一旁望风。
窦家的仆妇远远地站在庑下廊角,神色里都带着几分鄙夷。
窦昭静静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庞氏。
庞氏的丫鬟突然间发现了窦昭。
她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拉着庞氏的衣角:“二奶奶,二奶奶……”
“别吵!”庞氏不耐烦地道,“你一说话,我就听不见了!”
“不是,”那丫鬟在窦昭的目光中急得都快在哭出来,“是四小姐,窦家的四小姐过来了……”
“谁?”庞氏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窦昭。
“哦,原来是四小姐啊!”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襟,整了整鬓角,笑道,“四小姐,您怎么来了?是谁陪您来的?”
前世今生,窦昭都佩服她的自说自话。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却冲了出来。
“寿姑?”窦世英张口结舌地望着女儿,“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你六伯母那里吗?谁带你过来的?”一面说,一面四处张望,看见妥娘,面色一沉,正要开口教训,窦昭已道:“是采菽陪我来的。”说着,转身就朝外走,“我等会还要跟着窦管事的车回去呢!”
这个地方,她一刻钟也不想呆了。
“你慢点!”窦世英在后面追着女儿,“我和你一起去给祖父问安……”
跟着出来的王映雪站在台阶上,看着窦氏父女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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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父亲和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拿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去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小姐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去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绿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绿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小姐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小姐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去了鹤寿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拿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道:“环九爷过来了。”
祖父笑道:“快让他进来!”
瘦瘦高高的窦环昌快步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先给祖父和父亲行礼,然后笑着和窦昭打招呼。
祖父颔首,站起身来:“走吧!”
窦环昌应“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紧不慢地出了鹤寿堂。
他是来约祖父和父亲一起回北楼的。
父亲抱着窦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开一个距离,父亲轻轻地捏了捏窦昭的小脸:“你这个小东西,是来讨债的吧?”举止亲昵,语气无奈。
窦昭嘻嘻笑,问父亲:“讨债是做什么的?”
父亲绷不住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大门。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楼准备祭祖的事,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窦环昌,还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见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车给祖父行礼,因为停了马车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岁的小儿子,不让他给自己磕头:“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多礼。有什么话,到了祠堂再说。”
祠堂那边有十几间厢房,四角都放着大火盆,燃了无烟的银霜炭,温暖如春。
“还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着。
二太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寿姑,到伯祖母这里来!”
窦昭不喜欢这个冷酷的伯祖母,抓着父亲衣袖的手紧了紧。
父亲略一犹豫,抱着窦昭笑着走了过去:“她顽皮得很,您年纪大了,哪里经得她折腾。我看,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静地依偎在窦世英怀里的窦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没了母亲,你能多亲近她些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放了车帘。
父亲有些意外。
那边三堂兄高声喊着父亲:“七叔父,您那边还有位子没有,帮我捎两个丫鬟过去。”
三堂兄子嗣最多,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公中的东西却是按房头分配的,他总是最紧张的一个。
“有,有,有。”父亲抱着窦昭走了过去,“要是挤,你让芝哥儿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芝哥儿是三堂兄的长子,今年十一岁,学名叫窦启俊,这家伙后来做了御史,因参倒了长兴侯石端兰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窦世枢入阁后,他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时他不过是个腿长脚长、声音像鸭公的青葱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亲、妹妹挤在一辆马车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七叔祖父!”窦启俊给父亲行了礼,然后伸手去摸窦昭的头,“四姑姑!”
窦昭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祖父、父亲摸她的头,她勉强可以忍受,十一岁的侄儿窦启俊摸她的头……她偏了偏头就避开了窦启俊的手。
“咦?”窦启俊有片刻的困惑。
窦世英已抱着窦昭往自己的马车去,一面走,还一面问窦启俊:“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族学引经据典,让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风?”
窦启俊干笑,把窦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紧跟着窦世英上了马车,挨着窦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闭门读书吗?怎么连下辈们在学堂上的一些玩笑之举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窦世英不够专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窦昭感兴趣地打量着窦启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祸从口出。”父亲笑道,“难怪你父亲每隔些日子就要去给杜夫子赔礼道歉!”
杜夫子是窦家族学的西席。
窦启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顶了顶父亲,道:“七叔祖父,跟您商量个事?”模样儿有些痞。
父亲挑了挑眉。
窦启俊笑道:“我和同窗约好了,元宵节的时候时候去真定府看花灯。您支援我几个路费如何?”
父亲笑道:“你父亲可知道?”
“知道,知道。”窦启俊一听有谱,眉飞色舞地道,“他也答应了。不过只肯给我三两银子,还不够买盏好一点的花灯呢!七叔祖父,我们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两银子给我,您再去福方斋买古玩的时候,我帮您打下手!”
“我有小厮,要你打什么下手?再说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厮做得好!”
“那,那我给您抄经书。”窦启俊一点也不脸红,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给过世的七叔祖母抄一千卷《法华经》,等七叔祖母大祥的时候烧给她……”
窦昭惊讶地望着父亲。
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笑道:“抄经书贵在心诚,你帮我抄,算是怎么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两银子没有,十两银子倒可以考虑……”
“七叔祖父,十两银子也太少了点!”窦启俊磨着牙,“说出去岂不是弱了七叔祖父的名头!”
“我不知道我还有个‘散财童子’的名头?”父亲不为所动,“你小小年纪,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就十两,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窦启俊怕再说下去连这十两银子也没了。
父亲笑道:“不过,我会跟三哥和六哥说一声的,免得你从我这里要了十两银子又去别处打秋风!”
“七叔祖父!”窦启俊哀嚎着倒在了大迎枕上。
窦世英哈哈大笑,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突然间消弥了不少。
窦昭看着父亲大笑的样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她对父亲是有怨气的。
因而从来不曾正眼看父亲。
她总觉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么也不管……任由窦明嚣张跋扈窦晓惹是生非,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马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夹杂着窦启俊的插科打诨,他们很快就到了北楼。
窦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辆马车,管事、小厮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到动静,有人飞奔着去禀告三伯父,有的则围了上来,或帮着稳了马车,或帮着摆了脚凳,一时间窦家祠堂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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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看着纪氏的一举一动,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她刚进侯府的时候,没少给魏家那些管事妈妈或是管事们这样的脸色看。
玉簪一个因机缘巧合才上位的小丫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场面?
无所事事地被晾在一旁,听着纪氏身边丫鬟的冷嘲热讽、看着纪氏身边婆子的冷眼的玉簪决定去找妥娘。
没想到妥娘不在!
她见住在妥娘隔壁那个穿着绿裳的丫鬟面相和善,问道:“姐姐,您知道四小姐身边的素馨去哪里了吗?”
那丫鬟正对着妆镜在戴耳环,闻言道:“玉簪和王管事去了真定州。”
玉簪愣住。
丫鬟收起妆镜,笑着走了过来,道:“你是新来的?我怎么瞧着面生。王管事是我们太太的陪房管事,我们太太吃不惯北直隶的饭菜,纪府的老太太就常让纪家的铺子给太太送些东西过来。王管事要去州里给太太拿东西,正巧前几天玉二奶奶娘家的侄儿、侄女过来走亲戚,太太见四小姐很喜欢邬家七小姐的玩偶,素馨又是四小姐跟前最讨四小姐喜欢的,想来知道四小姐的喜好,就让素馨跟着王管事去州里纪氏的铺子里挑一个。她明天下午应该可以回来了。”
玉簪妒忌得两眼发红。
纪氏在真定州的铺子还卖西洋的玩意。大庆媳妇去过一次,花了二十几两银子买了个小小的鎏金胭脂盒,上面画着个西洋的美人,大庆媳妇当成宝贝似的藏着,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显摆显摆,还说以后要是发了财,怎么也要好好地再去逛逛。
素馨竟然能由六太太的陪房管事陪着去逛纪氏的铺子,那纪氏铺子的伙计们看在六太太的面子上,肯定会对她迎进奉出的,比起大庆媳妇来不知道要威风多少倍。
她怎么就交了这样的狗屎运呢?
说来说去,她哪点比得上自己?不过就是会巴着四小姐不放而已……
玉簪想着,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啊,素馨那个呆头呆脑的都能讨了四小姐的欢心,凭自己的机灵,四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她朝那丫鬟道了声谢,把包袱丢在了妥娘屋里,自己打水洗了把脸,匆匆去了正房。
纪氏正带着窦昭站在树荫下,指使着小丫鬟采凤仙花:“……用小碗捣碎了,加点明矾,放一夜,明天就可以给我们寿姑染指甲了。”她说着,蹲下身来托起窦昭的小手。
带着婴儿肥的小手白白嫩嫩的,肌肤仿佛吹弹欲破,小小的指甲精致秀气,摊开了,手背上就出现了几个小窝,纪氏心里软得滴出水来。
玉簪忙上前给纪氏和窦昭行礼:“六太太,四小姐!”
“哦,你过来了。”纪氏语气和蔼,相比刚才的冷淡,简直是天壤之别,玉簪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应了声“是”,讨好地道:“奴婢看着素馨不在屋里,想着四小姐身边缺人,放下包袱就赶了过来。”
纪氏点头。
窦昭则朝着她笑了笑。
玉簪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人人都说东府的六太太为人和善,刚才可能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正好让自己碰到了。
有小丫鬟捧了装着凤仙花的琉璃盅过来:“六太太,您看行吗?”
纪氏面露犹豫,好像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玉簪立刻殷勤地道:“六太太,从前我们奶奶在的时候,我常帮着摘凤仙花。”一面说,一面去拨弄着琉璃盅里的凤仙花,“您瞧,这个就嫩了些……”
“看样子你还真有几分眼力。”纪氏笑着赞了她一句。
玉簪心花怒放。
挑好了凤仙花,纪氏带着窦昭回屋。
玉簪连忙跟上。
三伯母过来了:“六弟妹,忙啊!”
站在门口和纪氏打招呼,并不进去。
纪氏看了窦昭一眼,犹豫片刻,吩咐那小丫鬟:“领了四小姐屋里去。”然后整了整鬓角,笑着朝三伯母走去。
窦昭和小丫鬟、玉簪进了屋。
小丫鬟把琉璃盅放炕桌上,笑着对站在炕边的窦昭道:“四小姐,我去把装明矾的罐子拿过来,您站在这里不要动。”又拜托玉簪,“姐姐看着点四小姐。”
“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玉簪满脸笑容。
小丫鬟蹬蹬蹬地跑去了后面的套间。
玉簪蹲下来和窦昭说着话:“四小姐,你想不想去荡秋千?你让素馨回府,我就带你去荡秋千,还每天都和你玩翻绳、丢沙包,好不好?”
窦昭懒得理她。
玉簪自顾自地说了半天窦昭都没有反应,她很是无趣,又因为前先站了半天,此时一直蹲着,起身的时候腿有点发软,手就扶在了炕桌上,炕桌一翘,“哐咚”一声翻在了炕上,搁在炕桌上的琉璃盅骨碌碌从炕上落到地上,“叭”地一声碎成了几块,里面装着的凤仙花瓣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一下子傻了眼。
“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小丫鬟抱着个景泰蓝的小磁罐就冲了进来,看见摔破的琉璃盅吓得脸都白了,“怎么会这样?”
原本立在庑廊下的丫鬟也都冲了进来。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玉簪的身上。
“不是我,不是我!”玉簪下意识地否定,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掠过站在一旁的窦昭,她顿时如抓到了根救命草,“是四小姐……对,是四小姐失手打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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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脸色铁青,吩咐采蓝:“去请了西府的俞嬷嬷过来。”
屋里服侍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见王嬷嬷打了个手势,纷纷松了口气,鱼贯着退了下去。
纪氏这才发起脾气来:“这个玉簪,死不足惜!”
她先抑后扬,就是想让玉簪得意之下出错,好找个借口教训玉簪,谁知道她还没有下手,玉簪就做出这等龌龊事来。
“也难怪素馨和她打了起来。”王嬷嬷也颇为感慨,但还是劝着纪氏,“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四小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呢!”
纪氏想起窦昭那软软的小手,眼眶微红,轻声道:“寿姑呢?”
“采菽和采蓝陪着四小姐在院子里摘凤仙花呢!”王嬷嬷笑道,“玩得可高兴了。”
纪氏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踌躇道:“你说,把寿姑养到我屋里,怎样?”
王嬷嬷眼皮子一跳,道:“三太太过来,就是和您商量这事?”
纪氏沉默半晌,微微颔首。
王嬷嬷倒吸了口冷气,道:“我们能不能不管这件事?”
※※※※※
采蓝过去的时候,俞嬷嬷正焦头烂额。
栖霞院吵成了一锅粥,诸家的人又赶过来说要退亲,庞家的人狐假虎威地在那里使唤这个指使那个,偏生老太爷和七爷都不见了踪影,她不过是个妇仆而已,哪一件、哪一桩是她能够当家作主的?那些管事、管事妈妈能躲则躲,能推则推,都把她推上前,偏生她背着七爷的托付,想避都避不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安抚了这个安抚那个,总算是没有出什么事。好不容易等老太爷回了府,东府的六太太又差了人让她过去。
别人叫她,她都可以推辞,四小姐如今在东府的六房,六太太叫她,她却是一刻也不能耽搁。
她抚着额问来禀告小丫鬟:“说了是什么事吗?”
小丫鬟摇头:“只说是让您快点过去。”
俞嬷嬷只好交待了霍妈妈几句,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东府。
迎她的是王嬷嬷。
王嬷嬷并没有直接把她领去正房,而是请她到一旁的耳房坐了。
“老姐姐,”她拉着俞嬷嬷的手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事情急,我们太太也不会请了姐姐过来。”她把玉簪的事告诉了俞嬷嬷,“……不过是打碎了东西,最多被我们太太教训一顿,可她却栽赃到了四小姐头上,可见她平日有多嚣张。要不是顾着前头奶奶的名声,我们太太当时就要发作她了……”
俞嬷嬷还没有听完,脑袋“嗡”地一声。
她就知道会出事!
府里的那些丫鬟婆子见大庆媳妇没有把四小姐放在眼里,就有样学样,跟着张狂起来,特别是像玉簪这样眼皮子浅的,简直就有些不知所谓了。
归根到底,这全是儿子惹出来的祸。
可儿大不由娘。
她主内,儿子主外,有些事等她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她教训了儿子几次,开始儿子只是听着,后来索性和她顶起嘴来:“我们是前头奶奶的人,不管是谁做了七爷的填房都容不下我们,还不如趁着现在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知道儿子说得有道理,可她服侍了赵、窦两家的人一辈子,离开了赵、窦两家,她还能去哪里?
儿子道:“你放心,我不会动四小姐的东西,只不过是借着赵、窦两名义,借着四小姐的银子做几桩买卖,等积攒些本钱和声誉了,您就借口年纪大了,我们求新太太一个恩典,让我们回老家去。那新太太只怕高兴得要笑起来,哪里还会阻挡?”
如今六太太对她不满,这件事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俞嬷嬷有些惶恐地抓住了王嬷嬷的手:“十个手指有长短,我现在按下了这个就浮起来了那个,头都是晕的,还请姐姐告诉我该怎么做!”
“姐姐也是主家身边的老人了,仔细想想,自然就有了主意。”虽说这么说,王嬷嬷却笑道,“玉簪这样的丫鬟我见得多了,是个不省心的,留在身边总是个祸害。”然后带她去见了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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