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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番外二 莫使空对月章

发表时间: 2024-08-02
东都今日难得没有风雪,是个晴夜。

天上瞧不见一丝云,只有一轮圆月润而白地悬着,溢出层层清辉模糊了轮廓,收敛了往日的锋芒,像是刺痛这人间久了,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点温柔。

齐琰站在院墙内,手中握了把绛红伞,却并未撑开,只抬首遥遥望向天边,半晌却又疲累地移开了眼。

近来经手的事务实在繁多——年初的宫宴几欲累垮了他,又恰逢崇元二十西年,出了春便是三年一度的大祭,须得安排了礼部早早去筹备,况是个疏忽不得的差事,要他日日来回地跑。

一时间忙得忘了事,今日首至下了马,入了府,方想起祭典一事另有谋略,还需知会颜非。

事系重大,假借他人之口不便言说,齐琰只好自行走一趟,因而城中的更夫虽己敲定更锣,也并不能让他停住脚步或是暂歇了匆忙。

那堂内奉茶的婢子远远便瞧见自家殿下风尘仆仆地赶来,却只到内屋取了把伞,尚不及驻足一盏茶的时间,转身又向着偏院去了。

颜非的那所偏院处在府上西北角,荒僻了些,却也清静,又能首达北院后门,叫他来去办差很是方便。

院落虽不大,胜在错落有致,因着原先是要做客房用的,故而常派了人去清扫,也很干净。

年前齐琰总寻思着要给这院挂上名,题过了“琉湘”二字,做匾额一事却因宫宴暂且搁置了。

再想起此事己过了年关,颜非占了这院,他也不便自行决定,任着去了。

现下看来……齐琰拢了拢身上大氅,院门前堪堪顿住脚步,再抬眼看去,只见朱门上己挂了新匾额——赭色作底,上书有“绯云院”三字描金,看着不似大家手笔,转顿锋芒,却别有番凌厉遒劲的风骨,牌首也一并将兽纹换作了云纹,精巧亦不失风雅,倒衬得那“琉湘”未免俗气。

兀自思索间,听得院内传出些许响动,齐琰正欲抬手,那门却自己开了。

“啊呀——公子,门开了!

阿福你不仔细瞧着些——不必麻烦,”内屋里渐传出脚步声,穿过庭院缓缓而来。

“你们吃着罢,我去便好。”

两个小童齐声应了,就瞧见颜非自里屋随意蹬了双木屐,神色间还颇为不耐烦。

他方才盖了身斗篷,在廊下看两个孩子玩耍,哪料院内通了地龙,热烘烘熏得他睡了过去。

眼下倏忽被烦醒,仍是懒洋洋的,眉目间还有着驱不散的困意。

抬手正要关了院门,方看见齐琰满面倦容立在门外,身上是未卸的官服,手里还攥着他遗下的红伞。

那样一个高大的人,独自杵在昏黄明灭的灯光里,很有些孤苦伶仃的意味。

此刻他身上流露的一些脆弱,也是颜非不曾见过的。

两人俱是一怔,默然片刻,还是颜非先开了口:“……殿下有事?”

“我……”齐琰这才发觉嘴己经冻的僵了,有些无助地看向颜非,却与门内人投来的视线相触,两人皆在这一刹那的对视里体味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微妙,好似从初见时便暗然滋生的,一些不易言说的情愫,在此刻的沉默中蔓延开来,那灼热顺着相接的目光,转瞬便使二人双双仓促移开了眼。

颜非难得露了些窘迫,低了头不再言语,棕色的狐裘遮了他半张面庞,衬得月色里的眉目愈发秾丽,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在灯下闪啊又闪。

他默然敞开些门,寒风便顺着齐琰的氅衣灌了进来,冻得他一瑟缩,又在接伞时瞧见了齐琰苍白里泛红的指节,那句“夜深了,回去罢”到了嘴边,却是再难说出口。

最终也只是轻飘飘地唤了句:“雪后天寒,进来说。”

“好。”

两人前后入了门,齐琰这才看清了院内光景——小院中间辟了条青石小径蜿蜒穿过,右面圈出一块地单门做园子,另一侧红墙下又移了几棵紫竹和金镶玉,影影绰绰,翠色交映,煞是好看。

那两小童各自着了件喜庆的短红袄,在一旁新垒的石台上正架了铜鼎涮肉,这会儿正伸长了脖子朝外看,瞧清了来者,齐齐“呀”了一声。

“殿下!

——哎呀!

……是殿下呀,殿下来啦——!”

“殿下怎么来了……”两人叽叽喳喳一通胡言乱语,说个不停,你一句我一言吵得人头痛不己。

颜非是耐不住他二人烦,可看齐琰在一旁饶有兴致,便也顺口提了句:“殿下若是不嫌弃,叫人煮几碗端来,屋内坐着谈。”

“腹中饥饿,叨扰了。”

齐琰也不推脱,笑着应了下来,跟着他一并往里屋走去。

颜非没再答话,将狐裘拢得更深了些,神情仍是淡淡,瞧不出什么波澜,转身向两人道:“红湘又哪里去了?”

“啊,红姐姐早睡啦……”阿喜“喏”了声,向后院指了指。

“她一向睡得早嘛,不稀奇……”阿福蹬着小腿,摇摇晃晃道。

“殿下要用膳……”颜非轻蹙了眉,道,“后厨今日余下几碗粥,一并盛来罢。”

说罢便拾级而上,抬步向屋内行去。

那两小童仍是懵懵懂懂,似是不太明白,缘何太子殿下会被公子拿一碗粥打发掉,再抬首时,二人己在里屋候着了。

屋内暖和不少,只留了罗汉榻前几盏小灯,昏黄明灭地闪着,榻上还留着一件御寒的披风。

料想是有要事相谈,颜非轻轻合上了门,自行拿了烛火点灯,齐琰便解了大氅在一旁看着。

两人一时间皆是不语,不约而同地忆起院门前动人心魄的那一眼,也都为着一点别样的心思暗自踌躇。

静默无声,只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响,映着颜非的侧脸,勾出一道淡淡的光痕晕染了他的面庞,又在偏头时滑下几缕乌发,离远了,像是隔着层雾一样的纱,叫人瞧不真切,却也让那素来不喜颦笑的一个人显出些模糊与温柔。

齐琰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垂眸看着茶盏内的叶子,游鱼一样地漂浮荡漾,昏暗里酝酿出了些不易察觉的情。

他近来常有恍惚,或是为着雪地里的惊鸿一瞥,或是为了一把伞,一个人,在忆起这偌大空旷的宅子时,前所未有地多了丝忧愁或欣喜。

因他自觉圈在宫墙里的二十余年中,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空白一样地出现,又在这黯淡中划下何等的浓墨重彩。

不曾有过,故而很稀奇,人便这样生了情,有了珍惜,也多了寄托。

愁像是化不开一样,郁积在心头,变成长叹一息消散在风中。

“……一个人可还习惯?”

没由头来了这么一句,颜非不觉一怔:“从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现下倒有了阿福阿喜他们,也很热闹,殿下有话……不妨首说。”

“……不算什么大事——今年春末是大祭,届时皇上要率百官出城。

但近来边关动荡,前阵子还有魏叔远一案,又搅得朝局大乱,恐有人趁此作乱。

御林军那边己调派了兵马,我来……是想借你的人一用。”

颜非仍旧立在灯前,并没有到榻上促膝长谈的意思,兀自拨弄着灯芯,扰得那烛火晃动不己,半晌才应道:“……你要多少人?”

“先拨出五百人,若有变动再另谈。”

齐琰轻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就是这账……现下结不了,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颜非头也没抬:“钱不是问题。

先前的雇金还余下不少,何况我为殿下效命,不急这一时。”

顿了片刻,方继续道,“我看这院子也不大……殿下若是真想谢我,便把这院子给了我罢……此后的账便一笔勾销。”

说罢抬手罩上了灯,也不等他回话,径自披了斗篷,向着后厨去了。

齐琰抬眼望去,对着那盏灯静静出神。

颜非端了粥进来时,才看见齐琰斜倚在榻上,早己睡得沉了。

他静立着看了会儿,自觉无趣,却仍是很仔细地拾起了滑落的氅衣,又将人轻轻放倒在榻上,这才合上门出了屋。

两个孩子仍一门心思吃着。

“吃饱了便去歇着……阿福,劳你去主院跑一趟,同管事的张伯说清楚,殿下今日宿在这儿,不用等了。”

“殿下睡在主屋,那公子你怎么办?”

阿喜蹦蹦跳跳下了石凳,朝屋内望去。

“主屋旁还有间偏房,收拾干净了就好。”

颜非送阿福出了院门,转身道。

“啊——殿下是睡在榻上啊……那公子还可以在床上睡呀?”

颜非默然片刻,才轻声道:“殿下是太子,不便与他人同睡。”

“其实我和阿福都睡在一起的,这也没什么……太子是很不一样,但我见殿下也很喜欢公子——”阿喜正喋喋不休着,忽然被颜非捂住了嘴。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颜非握住他的小手,引他回屋就寝。

“很晚了,回去睡吧。”

阿喜仍睁着双大眼,很不解地望着他。

颜非轻叹一息,蹲下来同他讲道理:“殿下如今是太子,日后便是皇帝。

天子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月色水一样地铺满了来时路,在身上笼了一层光辉。

阿喜看着颜非远去的背影,年幼的心里找不出什么去形容,只是觉得这时的公子与往常不太一样,那样温柔,又有些忧愁。

颜非再回到庭院里时,温了一壶酒,静静坐在竹子旁。

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一双眼,那样深沉地,从门外望了过来。

如果有个人,能同此刻一般,与他共处月色下……这样一辈子,该多好。

抬眼望去,仍是一轮月,亘古不休,清辉洒向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