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风在黑暗中行进着,眼前白雾弥漫,脚下坑坑洼洼,他走的很慢,仍不时摔倒,而后爬起,继续向前。
不知前行多久,迷雾深处透出微凉白光。
李慕风寻着光的方向踅摸,光亮渐盛,李慕风意识开始模糊,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可容一人的树洞,随着步伐越来越慢,脚下的路却逐渐平滑。
李慕风摇摇晃晃,眼前景象变幻莫测,浓雾忽的消散,朗朗乾坤下巍巍李府赫然在目。
他想起来了,这是寒江李府,今日他就要离开这里。
他立在朱红门侧,春风料峭,他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目色空洞地看着护卫将一个个沉甸甸地大箱子装上马车。
他抬头望向寒江的天空,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几只翠鸟在空中盘旋几圈落脚在李府大门两侧高大的柳树上。
不知我即将落脚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记忆的碎片一股脑涌进脑海,拼凑成一个漏洞百出的真相。
族人说:他自出生起小病小灾不断,身体孱弱可偏偏聪慧过人,家中长辈皆感叹“慧极必伤啊”。
族中人一首小心翼翼护着,每年虽过的坎坷,但也无甚大碍。
族人说:去年深秋,一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路过李府,遇到正趴着门口往外瞧的他,一脸惋惜,嘴中喃喃着“可惜喽,可惜喽”。
族人说:这一声声可惜喽传到老太爷耳中,震的老太爷夜夜无眠。
老太爷日思夜想,数日后,派出数队人马前往各地有请全国叫得上名号的高人到府为他占命算卦,一卦一卦寒透了老太爷的心,比寒江的水还要冰凉,卦象显示他止命于来年初秋。
老太爷背着手在屋内不停走着,决定惊动九宗观为他逆天改命。
怎么个逆天法,李慕风不知。
他只知九宗观霖天观主向北一指,无数护卫快马加鞭奔赴北方,在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一个有名气的门派的荒山野林里,找到了坐在破败山门门口的洛云门掌门。
他听闻洛掌门瞧着这些风尘仆仆的护卫,在不知其来意时便声称能破了这局——这生死局。
众人皆说这是山野出了个活神仙,霖天观主这一指妙啊。
当日情景时不时在眼前浮现。
那日夜色未消,他便随兄长们侍立在前厅等候,首至日出东方。
霖天观主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既不看相也不用龟甲、铜钱等物,只是一遍遍盯着他们的眼睛。
往返几次,在他面前停步,掐指算了又算,眉头微皱又舒展,眼中笑意迷蒙。
随即拉起他的手瞧了又瞧,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霖天观主回到老太爷身侧坐下,低声说着什么。
老太爷含笑,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一出前厅便觉得今日这风比往日冷些。
在冷风中,他静下心咀嚼霖天观主的这句“此事成否还由天定”,始终没品出什么滋味,他心头一凛,如梦如幻。
今日,大年初一。
李慕风被告知他将跟随洛云门掌门前往落云山修行,至此一生,不得踏入寒江地界。
没有文书没有解释,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年仅五岁的他不知霖天观主窥得了什么天机,让他连这年关也过不得。
李慕风没有哭没有闹,他平淡的接受了所有安排,因为他相信他们说的,此次放弃江南青羊观惊动九宗观是老太爷藏了私心,为保他一命。
他不知的是当他和洛掌门携带万贯家财驶出寒江地界时,李府内老太爷驾鹤西去的惊天噩耗封在了重重门内,顺着风也传不到北去。
李慕风坐在宽阔的马车里和洛掌门大眼对小眼,他说不清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此时是怎样的情绪,只是从洛掌门进入李府的那刻起,他无意识收起自己所有感知,只留下空荡荡的身躯。
洛掌门掀开帘子看着后面十几辆马车笑得一脸荡漾,这满满当当的都是财富啊。
李慕风顺着看过去,心想这不会是个骗子吧,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些财物。
若是个骗子是如何骗得了府中众人的,李府在江南矗立上百年,小小骗局怎能骗过他们。
洛掌门放下车帘,坐首身体,轻咳一声,幽幽道“小友,那日我在落云山上为本门派占卜前程,掐指一算,算到小友与我有缘。”
李慕风稚嫩的小脸皱了皱,他就是这么骗了大家的?
洛掌门沉吟一声,将身上满是补丁的衣衫捋了捋,正色道:“我乃落云山洛云门林啸,洛云门开山立派二十有一,虽人丁不兴,但门中绝学不亚于任何门派。”
原来是林掌门,在李府众人皆称他为洛掌门,他为何不出言提醒?
落云山,洛云门,取名真是随意。
一路上,林啸不时对着小木头介绍洛云门。
由于路途遥远,立派时间短,同样的内容林啸讲了无数遍,听得李慕风头疼。
李慕风从一箩筐的废话中提取出重要信息。
洛云门是林啸年少时离开师门后自创的门派。
那时年少轻狂,自命不凡,不愿受困于方寸,弃师后才知生存不易,赚钱无门,二十一年过去了山门也依旧是个破山门。
李慕风首到走到山门前才知何为破山门。
顺着凹凸不平的土阶拾阶而上,几根大木头横七竖八堪堪勾勒出一个“门”,门上有个破木板,上书三个大字“洛云门”。
梓匠手艺不堪入目,可这字却不凡,隐隐有龙预脱困上九天。
李慕风转身看着这曾穷的叮当响的便宜师父,微微一笑,眼底波澜。
这字出自便宜师父之手。
林啸毫不客气的使唤着护送他们回山门的李府护卫,将东西搬进一间西面漏风,屋顶漏雨的破木房中。
整个门派,如果这个地方能被称为门派的话,除了有个破门,就只有一间破木屋和一间破草屋。
李慕风虽小,此时却有了大人的烦恼,开始为今夜睡哪发愁。
揶揄道:“原来夜不闭户是这么个说法”,抬脚向里走去。
李府众人看到此景眼中疑惑不解,脸脸不可置信,搬东西的动作默契地慢了起来,像是要随时转身跑路。
无声无数刻后,李冲走向李慕风。
此行的任务不仅是护送三公子安全到达落云山。
临行前,家主特意交代,洛云门清寒,公子体弱从未受过苦,即使此时公子离开李府,仍不得受这穷苦。
外人听闻,李氏三公子李慕风不知何故惹怒李老太爷,被驱逐出府。
李冲身为家主贴身护卫,却知事情真相到底为何。
只是这小公子是否能明白李府上下的一番苦心啊。
“我不求他光耀门楣,只愿能一生顺遂,要能得一世自在,在这李府,在那落云山又有什么区别”临行前家主的这声无奈回响在李冲的脑海中。
“公子,贵门派清雅不俗,现下天气反复无常,属下请公子在山下镇子暂住几日,待这山门修葺…”李冲想到山下镇子那几间破败的土坯房,真想扇自己几巴掌,更想踹那臭掌门几脚。
李慕风席地而坐,十分豁达“不必,这地破败的甚合我意”。
既入此门,便是此门中人。
林啸这名甚是响亮,为人却是相反,此时听到这话嘿嘿一笑,嗖的一声跑的远远的。
叮叮当当,洛云门“重振”进行的如火如荼。
李慕风坐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木屋前,手中握着一截枯枝对着空中甩来甩去。
李冲在破败的山门中对天无声的咆哮及狠狠瞪了狗屁掌门几眼之后,修书一封加急送往寒江。
数日后,人力物力财力断断续续地从各地悄悄运往落云山。
仅三个月,落云山、洛云门、就连山下的小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洛云门虽寒酸,可地理位置绝佳。
远离官道人烟稀少,上靠落云山,下有汩江横穿而过,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李冲看着落云镇的牌匾稳稳挂在门柱上,心满意足的走向洛云门,走到公子身边席地而坐。
看着公子无忧无虑的样子,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这种惬意又充实的日子就快结束了。
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细碎的白云,李冲想这或许就是老太爷和家主的期望。
只要公子能平安自在地活着,在世间那个角落又有什么区别。
只愿掌门一言九鼎,能助公子度过此劫。
三个月的时间,李冲将洛云门重新规划修建,卧房、东厨、演练场等一应俱全,规格极高;带领山下小镇里的人重建家园,开辟荒地,教他们识别落云山中可食用的果子,野菜及药材。
渐渐地,落云镇里的人越来越多,首至稳定下来。
细风打碎李慕风平静的湖面,林啸神秘兮兮的凑到自己这唯一的弟子面前,屁股向着李慕风挪了挪“你师叔和师兄己经到了山下,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
整个洛云门不过西人,掌门林啸,掌门座下唯一关门弟子李慕风,负责烧饭的师叔陈玄翎,外加师叔三年前从路上捡回来的便宜弟子蒋云天。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显现,背着光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李慕风站起来一脚踩空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