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一场蝗灾会突然毁了秋收… …杨昭未曾经历过如此灾难,仅知晓姥姥家的粮栈己封闭,父亲遣散家中所有弟子,在地窖中贮藏了他毕生未见的大量粮蔬。
更为重要的是,父母坚决禁止他出城。
只不过,城里的生活并未受到过多的打扰。
他们家按理说是最无忧的一个,因为杨昭举人的身份,官奉是不会断的。
天空恰似大海。
海面风平浪静,不顾海底惊涛骇浪。
天空万里无云,不顾地面民不聊生。
在小寒这一天晚上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摇晃不止。
此时此刻,奶奶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她要为全家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奶奶熟练地将鱼清洗干净,放入锅中炖煮。
随着时间的推移,鱼汤渐渐变得浓稠起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与此同时,奶奶还贴了一些高粱面饼子。
这些饼子烙得金黄酥脆,看起来十分可口。
但是香味却被严严锁在厨房里,怎么也散不出去。
杨昭在书房自顾自地练字,忽地听见敲门声。
他起身,打开门,撞见自己母亲。
“嘘。”
赵芸茹压声示意道:“现在无论谁敲门,你都不能单独开,尤其是爷爷奶奶在家的时候。”
杨昭点点头:“娘,蝗虫不就是同蚂蚱一样的小虫吗?
为什么要这样害怕。”
赵芸茹摇了摇头:“那可不是,蝗虫虽小,可是数万只蝗那便是灾。”
杨昭还想问些什么,只见自己父亲提着九环刀去开门。
开了门,只见一个及笄年纪的姑娘趴在门口,见来了人,才慢慢站起来,似是饿了好久。
杨杉于心不忍赶她走,但是这样的年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家有吃的:“我家没粮给你,走吧。”
但是他看着这个女孩又眼熟,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女孩含着泪挣扎起身:“杨杉大伯吗?
俺爹刘羽则。
让俺来找你。”
杨杉触电似的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了这是当年自己师弟的长女,眼泪不住的在眼里打转,把那姑娘拉起来,扶进屋里。
赵芸茹极有默契的小步跑过去,看看西下里无人无脚印无清扫痕迹,便将门牢牢锁上。
杨昭进屋,去看那个女孩。
一对疲惫的丹凤眼挂着黑眼圈和泪痕,她身上的小破袄破烂不堪,棉花一块一块地露出来。
一看就是饿了许久,她面色蜡黄,两腮深陷,让人不禁惋惜这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杨昭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看着爷爷奶奶和父亲和那个女孩交谈,他只有一种预感:外面翻天了!杨萌从杨昭身后跑过去,伸出小手给女孩擦眼泪:“姐姐别哭了,我家有吃的。”
杨杉也回头叫自己儿子:“昭,来吧,没事儿。”
杨昭忽然惊醒似的,慢慢走过来,看着她相当可怜:“我叫杨昭,幸会… …”女孩抬眼,挤出一个微笑:“俺叫刘君可。”
赵芸茹把奶奶炖的鱼端上来:“可可,来吃吧。”
杨杉把赵芸茹的衣服拿过来几件先让刘君可换上。
十五岁的刘君可穿着赵芸茹的衣服竟小了。
杨杉没了办法,只好把杨昭奶奶的旧衣服拿给刘君可穿。
刘君可看着杨昭一家团聚,闻到了桌上热气腾腾的炖鱼和高粱面饼子的香味。
思绪不禁飘向了远方,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惨不忍睹的一幕,自己那可爱而年幼的妹妹,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饥民活生生地分食掉。
她那惊恐的眼神,绝望的哭声,空气中漫溢的血腥,至今仍萦绕在她的心头。
那慈祥的母亲,在漫长的逃亡生涯中,因为长期的饥饿和劳累,最终倒在了路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那憔悴的面容,瘦弱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世间的苦难与不公。
那顶天立地的父亲,因为守着她母亲的遗体不被野狗糟蹋,为了守着他仅存的女儿,被一大群畜牲撕扯得没了人样。
她只记得父亲把佩剑丢给她,然后令她进城去寻义伯的话和他为了她拦住五六只饥饿的狼狗时那决然的眼神… …这些痛苦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令他无法呼吸。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试图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深埋心底,但泪水却早己模糊了他的视线。
终于,她忍不住嚎哭了出来。
一家人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安慰着伤痕累累的少女。
杨昭听着刘君可的哭诉,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命运的不公。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读诗里的句子从未这样的生动,他的心也从未如此悸动过。
他从未有过如此冲动,他要去看看,看看真正的人间,看看大明帝国这金字塔的基础下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不知是怎样的驱使,杨昭竟把礼数忘的一干二净,夹起鱼肚子塞进了刘君可碗里。
赵芸茹笑着训道:“昭,人家自己会夹菜吃,你献什么殷勤?”
杨昭也意识到不对,连忙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我… …”刘君可见他红着脸害羞,含着泪突然笑了:“没事儿,赵姨,俺没那么多规矩。”
随后她把那块鱼肉吃了下去。
赵芸茹回头:“不行,君可,在家就算了,在外得注意礼数,要不容易被笑话。”
刘君可不自在地稍稍点了点头。
杨杉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杨昭:“昭,你俩见过呀!”
赵芸茹也想了起来,笑了起来:“你俩乳名叫什么呀?”
杨昭疑惑的说:“平安?”
刘君可歪头说:“可可?”
“平安!?”
“可可!?”
“是你!”
两人的异口同声逗笑了一大家子。
他俩上次见还是六七岁时。
那时的杨昭比现在矮不少,还是个小圆脸,肉肉的,软软的,白白的,出门经常被误认成女孩子。
那时的刘君可脸上长着些许雀斑,除此之外面容并未有大变化,只是西个月的饥荒让她受尽折磨,变了神态。
刘君可霎时脸红了,低下头嘀咕着:“我一首以为你是女孩儿来着哩… …小时候跟着你一口一个‘平安姐姐’的喊你”杨昭也脸红了:“我也长想为什么可可那么皮的娃娃会是个女孩… …”爷爷捋着胡子,微笑地看着杨昭:“昭,遇见故人,不吟两句诗?”
杨昭思索片刻,沉吟道:风寒摧叶尽,雪覆旧时痕。
告灾故人至,童时旧梦温。